【黑赤】未亡
大纲脑洞来源于飞魔幻的《卿非哑女,君为聋人》,是个bg的非常棒的作品,尽管我现在作为腐女我也很喜欢这个故事。而结尾决定原因是看完了《妩媚航班》的《广陵》。
背景BGM建议为双笙版的《大鱼》,没错,就是大海鱼棠的那个《大鱼》。或者阿鲲的《华胥一梦》。
大概是说万年前和万年后的龙君赤司以及混沌黑子吧?
用了《你说幻梦如绝伦》和的一些设定,可以算作前篇。不过大纲里是打算写黑赤,但是有点像赤黑赤是闹怎样啊orz
大都为第一视角,最后为第三视角。
本来打算吧刊…现在好像解锁了…
题记:
“故国的花,是开在天上还是水里?①”
一、惊鸿
我一直以为,或者说,在遇见他之前都认为,这世上应当不再会有神明这般肮脏的物什存在的。
毕竟像我这样在他们眼里不应有脸面或者权利苟延残喘于这世间的,说来也是可笑,便是那被这些沾染了红尘气的所谓“神”称之为凡间的地域中,也是如此称道的。
凶兽有何道理可讲?
自然是没有的,如同我在凡间摸爬滚打时碰巧相识的那位名为荻原成浩的狻猊公子所说一般。
——因为曾经的神明曾经为天下谋福,所以他们如今残存的那些贪图凡人的香火供奉的子孙也依然被奉为神明,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不可及,不可忤逆,不可冒犯,不可触怒……这么多规矩也不过是凡人自己所为自己加上的囚牢而已,可笑的不过是那些凡人也以此作为报答当年那些陨落的真正神明的无趣报酬罢了。
在凡人眼里,衬托出过往神明的清丽脱俗,功德圆满的原因,也只是我的那些几近败亡的先祖们。
按理说,这世上原有那么多凶兽,怎可能仅剩被封为“四大凶兽”的饕餮、混沌、梼杌、穷奇四位呢?
便是凶兽之子,也难逃一劫的下场岂是民间口口相传的为祸世间?他们四处奔走逃散,也仅是为保性命而已,世间的凡人那么多,若是在不暴露身份,在不可害人被神明子嗣发现处刑的前提下,只是凡间的手段也难以逃脱和承受。
所以像我这样的凶兽“遗腹子”,大都和我一般蛰伏在九重天处挣扎求生。
也是因为此番缘由,我这些年来一直藏身于离当今龙族较为近的踏云阁中做一位小小琴师罢。
轻挑琴弦,于雨天七音琴试音也不过是我闲来的一抹兴致而已,却在雨雾朦胧中看到了有些古人“倚阁听雨”的缥缈迷茫之惑。
雨末,这天地间却还有些沉闷的东西噎住鼻咽,总归还是有些喘不过气。
远处却有一抹妖冶的赤色,透过还有些稀疏的雨幕,越发不真切,却又错令人感到愈发清晰。
总归是客。
恕我不客气的说,这踏云阁取名听似高雅,也不过是同凡间那些容纳娼妓的青楼一般的污秽场所,不过在这九重天那些“君子”眼里,不论是何处也要舞文弄墨一番,即使是窑子也如同书院一般有个四不像的名字。
所以,只要是踏入这踏云阁的客,在我眼里也不过是食色性也的伪君子。
而那赤色却越发清晰,阵雨堪堪渐变声势,我看清了那赤色为一人发丝,他正在对弈,准确说,是在和另一绿发男子对弈。可却令人只注意到那人,我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他,即便只是背影,却难能注意到其他人。
所以,直到多年以后我都觉得,当一个人已经光芒四射却还不知,或者说装作不自知的话,那就是罪过②。
可是啊,我本身即为罪孽,又何必执着于为他人定罪?更何况这莫须有如同嫉恨此人一般的罪责实在是可笑之极。
那人脊梁如松般挺直,赤色发丝如云雾般柔软飘忽在其身后,有一缕被他松松地绾住,时而随风轻轻摆动。
近乎惊鸿若神祗,如同只有在龙族视为珍宝的东海海域也难得一见的血色残阳。
不期然地,我隐隐觉得这雨声稀稀拉拉地实在过于单调,便随意抚了抚琴弦,心神却丝毫不着调子,那人似乎听见了琴声,便轻轻转过了头望向于此。
我没有说话,直到那人的眉眼清晰地显现于我眼帘中,我才回神惊觉我不经意间所弹之曲,名为《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③”
身后楼阁中有离得近还在云雨中的客人轻轻哼着,却是有些不在调上,声音也过于粗俗难以入耳,却带着一些男女情儿之间的暗哑情义。
我却不像往常一般在意身后那些透过重重红木阻隔的声音与我的琴合奏是否脏了我的琴声,只是追忆在我的过往中,在“先祖”们还尚未与如今那些被供奉的已经逝去的神明争相厮杀时,曾有人似乎也是在一个雨天,仿佛有人还倚在一单薄而秀气的楼阁旁欣赏故国的花,也是这般惬意,也是这般淡然。
那个人如今也早已死去,也是呵,在那片战乱之中怎可能还得以生存?便是以那人通天之能也难能奈何。可是啊,我却如同再遇那人,如同再见那神祗。并不是现如今早已不堪重任的神明子嗣,而是那最辉煌也是最动荡的时期的神祗。
那神祗和面前这人模样如同一致,倒像是那人死而复生,但是终究还是不同,逝者已逝,神祗尚能活死人肉白骨,但那也只是对凡间的俗人才可施展的小伎俩,如若陨落,何能复归?
我看着这人熟悉的眉眼,看着那双赤瞳与记忆中的异色瞳几近重叠的眸光,想要开口说话却也只是叹息一声,收起琴打算直接告退。既然是这幅模样也能猜出设使龙族能认得这眉眼与岁月中那位的面容何等相似,龙族当是要和那人于那时一统九重天一般辉煌。
可这辉煌与我何干?若是被发现我为凶兽之子,便是难逃一死的下场,我可受不起。
然后那人轻笑了一声,不知是否是因为那人的面容和记忆中那位一致,使得在我耳中仿佛又听到了,在过往的岁月中的那位曾在逼死穷奇之时,发现了藏身在后的先祖,也是这般一声轻笑,也是这般淡然,飘扬的赤发和那位一贯的黑衣上却是血迹斑斑。哪怕时间久远,哪怕那神祗的脚下是尸山血海。可是偏偏还是令人觉得,如同战乱尚未开启的那样平和宁静。
声音似乎有些模糊的问道。
——“故国的花,是开在天上还是水里?”
待我重新认清不远处那人的双瞳皆为赤色而非记忆中的一金一赤,才猛然惊醒,宛如大梦一场。
之前打算收起却在出神时又开始信手抚琴,但是随着我回神,琴声也戛然而止,之前随着琴声迎合的哼调的在我身后楼阁中的恩客也不再出声,我估摸着也许是继续刚才的男女交媾之乐了,却记起刚刚并未听清那人的话语,这实在是失礼,我把琴重新用布包裹好,向那人拱手以示歉意。
“适才在下思索往事,未听清公子示意,深感失礼,在下并非有意冒犯,见谅。”
可是那人却微笑了一下,那面容太过柔和秀丽,恍如那位神祗亲手栽培的血樱般艳丽,可便是那血樱再绝美也未具备神祗和那人的气韵。
我又回想起刚刚回忆里那问句,思索着也许只有故国的花才能用以比喻了吧。
我抱着琴,见到那人笑笑却并未开口,有些不好就这样离去。
“听闻踏云阁里有一性情平和却一身傲骨的琴师,想来就是阁下了吧。”
那人的态度太过随意,我甚至都感到那人简直如同那位神祗再重现于九重天一般,可是在看到那双眸子的时候又会自我嘲笑。
那位可是为了镇杀先祖而献祭了那金眸啊,哪怕是再现也不可能再回到那时了。
可是我还活着,凶兽于此时再怎样落魄,也不可忍这些孱弱不堪的神明子嗣欺。
“在下也听闻龙族有一赤发公子,如同其先祖五爪金龙重现世,自出生以来便用其先祖之名讳命名,极有可能继承这一代的龙君,想来便是公子你了。”
那人似乎是没有料到我会如此作答,我知晓那位的习性,但我不知晓这人面容和那人一致,而习性又当是否相似,赤司一族的人,总是一副“君临天下,舍我其谁”的模样,不喜别人忤逆,却又不喜别人阿谀奉承。
“阁下说得倒也没有错,在下名为赤司征十郎。”
那人虽然依然是微笑着,但是我知道刚刚的回答还是脱离了他的掌控的,听他之前的语气,似乎在这里对弈便是为了寻我。
我大概还是要和那时一样称呼“赤司君”了,很久没有遇见赤司一族的人,更何况当年我也是那般称呼,哪怕是我死去之时。
既然这位已经承认身份,我也能猜到吸引这位到来此处的原因了。
“倒是阁下,身为凶兽之子蛰伏于踏云阁这般污秽之地,又是何番用意呢?”
我心底叹息,果然还是没有瞒住,看来过得安逸的日子太久了,在这一处呆的岁月也长了些,便露出了破绽。
“阁下可是与在下先祖同归于尽的混沌其之子?”
话说到这个地步上,我也只能单刀直入地问这个和那位神祗相同姓名的赤司征十郎了,我大致可以猜到这人两个意图了,但是是哪一个还是要问问的。
“是,那么赤司君如今到此地,是要知晓那与混沌先祖一同封印的部分金爪之力吗?”
那人却摇摇头,依然微笑回答:“不止如此,还有想要请教阁下,在下先祖的一道遗嘱。”
在他身边,那个和他之前对弈的绿发男子像是预料到了什么一样,又像是有些无奈的转过头。
“赤司,我以为你不会再纠结于那句莫名其妙的话的。”
我知道绿发男子是被称为司命的白泽一族后裔,应当是和龙族交好,所以和赤司君一起出现也十分正常,但是他们现在所谈及的却不在我刚刚两个预料之中的意图上。
可是赤司君还是以刚才的神情微笑着很认真的盯着我,像是不在意绿发男子的话语,我心底急急思索着那位留下的是什么样的话,而完全不担心表情泄露出什么。
要知道,曾经在逃上这九重天之时,我曾被凤凰一系的朱雀一族发觉踪迹追杀,在路过客栈里打算稍稍歇脚时被客栈里埋伏的朱雀用翎羽偷袭,不知道是划断了脸上的哪一处经脉,算是面瘫了,倒也省了些许麻烦。
可是赤司君口中的那个人的遗嘱内容却是真的令我没有想到。
——“故国的花,是开在天上还是水里?”
雨声在不知觉间变大,我知道今日是阵雨,可是我却感到这瓢盆一般的大雨声势像是突然变小,雨雾迷蒙中那人的赤瞳再次闪烁了那位神祗一般的异色,那人的声音也异常清晰,他的声音是那样轻,却那样清晰地盖过了这嘈杂的雨声。
二、岂冷
随着来到龙族祖地赤龙族的栖息地,我才突然意识到,我如今在上一刻便已经不再是踏云阁的琴师,可我也终究要面对我身为凶兽混沌之子的场面,我没有被其他神明子嗣俘虏,但我却还是自己送入了他们同类的手中。
混沌子对于龙族最后的意义,也不过是用身为混沌的血脉去寻找藏身于东海某一处那人用于包裹混沌残余神力的金爪之力。我估摸着,大概在返航的路上就要被灭口了吧,身为“正派”的赤龙族是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凶兽后裔的,但是在那之前先要榨干所有的价值。
我在心底叹息,曾几何年前栽在了那个人的手上,如今这番光景却还是逃不过其后裔的掌心啊。
如今的混沌子不可能敌得过真龙一系,虽说龙族已远不如当年战乱时,但在现在所有种族都半斤八两的九重天里到也算是庞然大物了,那人怕是也料到这个局面才会那般准备吧,不过尚未做到葬混沌也是可惜。但是却做到了让我如今帮其后裔寻他遗留之力,顺便灭绝我族,也是好手段好心计,这样算算,他那时所说的那句值得也是有道理的。
我被赤司征十郎带入了龙族,不久之后便要出航赤龙族圣地东海,即便身为他们眼中脏污的混沌子,如今行走在他们这里却也被他们恭恭敬敬地奉为上宾,可是这便好如那凡间囚犯在临死前最为丰盛的断头饭般。
想到这方面,我心底却有些放松,甚至如若不是面部难以变化,我大概脸上的表情会是淡淡的笑意。
因为我知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死,当年那人即使手段尽出,就算白泽一族如何窥伺天机,也料不到我死去的那一日。如今这些人却把我认为可任意虐杀的凶兽也实在是可笑之极。
“那么,敢问阁下之名讳?”
我停住脚步,侧头看向身旁那位赤发如云的公子温和的面貌,恍如故人的面貌还是让我时不时的失神,我叹息一声,轻声对他说道。
“吾名黑子哲也。”
公子也缓缓点了点头以示自己明了,把我带到龙族祭祀的神坛前,站了一会便领着我登上神坛,随后在神坛前我见到了一个黑发的男子,思索了一下猜测大概是赤司一族的上一任龙君赤司征臣。
随后不出预料的,赤司君轻声喊了一句“父亲”。
黑发男子转过头来,对赤司君点了点头,随后把视线放在了我的身上。
“你便是混沌子?”
我想大概是我上神坛时直直望向他的眼神惹他不悦,说话的语气也高高在上的,如同站在云端的苍鹰藐视山脚苦苦挣扎的蝼蚁一般。
可是我又能怎么样,我只是凶兽混沌后裔,不说寡不敌众,便是我如今的修为也难以和先祖混沌相比较。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再怎么不甘也无济于事,倒不如就这般低头。
——我在凡间摸爬滚打多年,早已学会了低头,我应了一声是,也许是我恭敬的神态令其还算满意,赤司征臣没有再对我出声,而是吩咐赤司君把我安置好,早日出航东海寻金爪之力,也好早日送我上路。
我并非不知道他们心中所想,但我也无力挣扎。
但是我不会死掉,无论发生了何事,我都不会消亡。
只因我为混沌,那源自九重天过去的神祗,凡间所有凡人世间最为纯粹的恶的混沌。
我在心底低低嘲讽龙族当真是一世不如一世了,若我没有预料错,赤司君只是这一世的异数,他如同他的先祖那个人一般模样,若是得到了金爪之力,倒是有了能称霸九重天的资本。
我如同没有听懂赤司征臣话中暗示的意思一般,还是登上神坛那般无知的神态随着赤司君一步一步来到平地。
我跟在赤司君的后面准备来到我在龙族暂时的住所。却在途中听见赤司君的声音。
“黑子。”
听着那道声线,我突然忆起,曾几何时,亦有个和我面前这个赤发赤瞳的少年同样面容的那个人,我也称呼那人“赤司君”,他们用着如同穿过了重重岁月带着时间特有的沉重感称呼我,不过那人习惯于称呼我为“哲也”而已。
我也随之停下脚步。
“赤司君有何事?”
我看见他的赤瞳直直对着我,看上去极为认真地询问我。
“那句遗嘱,当真与金爪之力藏于东海何处有关?”
我耳边恍如听到那人在发现尸山血海身后的先祖时,对先祖的那声问句。我也同样认真地回答他。
“是的,那句话中的故国,便是指曾在太古战乱前辉煌无比,却在太古战乱中几近残损的古国——帝光的遗址。而帝光的遗址,由于赤龙先祖曾与帝光皇族有过‘存后’的约定,便由赤龙先祖将遗址藏到了赤龙族圣地东海里。”
我说完这话便微微偏了偏视线,我虽然面部看不出什么神情,但是我的眼睛里有时会让人看出端倪。
我在说谎。
那个人,赤龙先祖赤司征十郎不是因为与帝光皇族有约定,而是曾在帝光中有一段现在太古古史中尚未被记载的时光。
那段时光太过久远,可是却令人那样惬意,完全想象不到在那之后天地间无比惨烈的大洗盘——太古战乱。
我想起了前一刻在踏云阁,赤司君还是在和白泽这一世的后裔绿间真太郎对弈的。不禁想起白泽的先祖,那就是另一个人了,但是也好像和绿间真太郎一样的名字,一样的面容。
如果这一世所有的族群都出现“返祖”现象,九重天被谁收入囊中也是哪尚未能说清,也许说不定又是一场不同年岁的太古战乱也说不定。
而帝光不止有金爪之力和混沌残力,还有别的神祗的传继。
如若这一世的绿间真太郎得到了其先祖绿间君的传继,司命笔,再找到遗落在凡间的司命书,只要不怕付出代价,是可以做到逆天改命,通晓古今的。
可是那代价又何尝不是诱惑?得到天机的代价有何等奢侈?便是有可以沟通天机轨迹的司命笔和司命书,付不起代价,便是窥伺了天机,若是用寿元来偿也是无用功。
当年白泽先祖绿间君,为了使难以从武的白泽一族到今日在九重天不可轻视的地步,最后也算是让天机把自己活活算计死了。
我看着眼前的赤发少年沉吟片刻,像是深深思虑了一番,也抬头温和的微笑了一下。
“听闻踏云阁琴师通晓古今,便是太古战乱未曾记入古史的种种密事也熟知,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我不禁有些松了一口气,哪怕是知道我的说辞看起来并无漏洞,但是我还是有些担忧的。不过赤司君下一句追问我却不愿再去说些什么了。
“如果故国是指帝光遗址的话,那么,故国的花是指?”
这不是他该知道的。
可是我却不知道怎么回答,我看着他极为认真的神情和秀丽的面孔,只是偏过头沉默了。我犹豫的望向龙族的一个方向,我想,若是我的目光能够穿透我周围这些高耸壮丽,雄伟华丽却也框框架架如同牢笼的楼阁的话,我大概是能看见远方的海的。
自我从凡间逃逸到九重天的踏云阁前,我便一直于各处蛰伏,但我从未看到过海——大概是非常久远之前的事了。
我在很久远之前,见到过赤龙一族的圣地东海。
那片海域给了我除了苍凉的浩瀚感以外,还有便是我碰巧遇到的千年难以一见的血色残阳暮景,我至今还记得那副光景。
那个人似乎极为喜爱那句莫名其妙的话,我和那人还有那些人,那些人在太古战乱中丧命,那些人是何人?是何人?有何等本事?
我突然忆起那些人和那人都被如今的神明子嗣称之为“先祖”。
他们都死了,但是我活了下来。
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这般苟延残喘,这般自欺欺人。
倒是可怜。
恍惚间我又回到了那时,眼前是那片苍茫的海,但是海面被残阳染为血色,宛如地狱一般却透着柔和,苍天也是,碎云也是,海面也是。
都如同染了血一般的赤色,可是却都是光。
四周一切都亮堂堂的,诡异而壮丽。
我看着那人的赤色发丝在这片血色中交相辉映,那些人都没有说话,我看着那个人,那个人却只是盯着将要陷入海底的落日。
大概我还看到了几乎要跃出海面的一抹白月,因为衬托似乎有些惨白。
日月生辉,这宛如不该出现的景象。
我听见那人转过头看着我,问:“故国的花,是开在天上还是水里?”
是呵,那花到底开在哪一处?
我张开嘴巴,不知道是在回答当年唤我“哲也”的那个赤司征十郎,还是如今唤我“黑子”的这个赤司征十郎。
“故国的花啊——”
我听见模糊中有人叹息一声,眼前是一片模糊的记忆中的景象。
——“故国的花,是开在腐朽里。”
三、无泪
我在龙族特意收拾出的听风轩里留宿了一夜,翌日,五更天时,便有奴仆请我梳洗,说是赤司君以及一些别族的后裔都已经打点收拾好,只待我这“识途人”于东海出航引路了。
我心底思索了一番,只能猜测约莫是真龙一系称霸九重天的心思越发急切了,不过别族神明后裔也一同出航,也只是赤司征臣大概是认为帝光遗址只有先祖龙君那个人的金爪传继吧。
但是可惜,太古古国帝光里不止是只有那人以及太古帝光皇族,还有那些人。
那些人自然会给他们的后裔留下传继,而这一世那些人的后裔也同这一世的赤司君和绿间君一般,出现了“返祖”的现象,大概也能重现太古战乱时的阵容了。
当年的太古战乱把这九重天生生打塌了六重天,九重天名不副实,倒可以叫三重天。如若这一世也开启那种战乱,可能直接会使九重天全部塌陷,直接陷入凡间。
作孽。
赤龙族打着算盘利用我助赤司君夺那人特意留下的造化,我猜那人也是料到了必定有如今的局面。
我要再见那人一面。
那人为了如今的局面,把自己最后一魄情魄锁进了那遗址,便是为了等我再去见他一面。
数万年待在故国,倒如同囚龙一般。
可即便那人如今囚龙也无功用,如今我依然未亡。
我也能猜到我此行到故国见那人,那人会如何了。
如果如那人目的一般的发展,那真是再好不过。
我带着这样的念头登上了航程的开头,我眼前明明是陌生却又熟悉的苍凉海面,可我仿佛只看到了那一日血色黄昏下那人秀丽的面庞。
自从我遇到了与那人同名的后裔,那些被压制的死死的一些景象总是会猛然冒出,那人倚阁听雨,观赏故国的花;那人屹立尸骨,询问故国的花;那人观血色日…….
那个人的面庞越发清晰,可那双异色的瞳却渐渐模糊。
可那人死了,我却依然存于世间。
那时的那人,那些人,所有人都死了。
可是我未亡。
“黑子。”
我听见了赤司君唤我的声音,我总是能看到他的眼睛里是几近与那人一模一样的竖瞳,那个时候我会有一种错觉,错觉我又回到了太古战乱之前。即使我内心很清楚,这早已是万年后。
他说:“若是故国的花开在腐朽之处,那帝光皇族是否也亦绝后?”
我安静地听着他的问话,沉默了片刻,也只是对他摇了摇头否定。
那人还在那里,便能保下血脉,龙族圣地东海除了龙族一方路口,便再无陆地,一望无际恍若无边。即便是遗址重新建起也不足为奇,而皇族先祖也同样在战乱中丧命,我倒不用担心其后裔把我认出。
可是,这里还有鲛人。
“赤司君,东海里还有一种族群,赤龙一族曾出航之族人,如若未归,便是在此葬身。”
“是何种族?”
我不禁回想起来那次出海好像也结识了鲛人的先祖,可是因为东海的隔绝,他们的先祖怕是也还尚存于世间,而鲛人的先祖,似乎跟那人也是洛山一系的,可是我不知道那人还能否识得我。
“鲛人。”
我看见赤司君突然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但是我也知道他在怀疑什么。
东海自古除了龙族引领不可出航,因为万年前那人将帝光遗址移入其中后,龙族出航东海的族人便再无归人。
我知道那是鲛人先祖和那人约定了些什么。
“赤司君,曾经我和一些人来到过这片海域。”
“那段日子啊…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轻叹一声,然后我没有再说话,已经来到了这片海域,见到那人的结果我也猜到了大半,告诉这一世的龙君也无妨。
我想,无论是那人,还是那些人,亦或者现在那些人“返祖”的后裔,终究都要归于尘土。我感受到了海面肃杀的气息,而身侧赤司君皱着眉有些疑惑的看着我。
我看了他一眼,随后抬头望了望将至黄昏的落日,有些遗憾不是血色残阳将至的先兆,而海面却突然有些动荡。
我知道那是鲛人的暗号,也就不再等待,向一直不解地望着我的赤司君点了点头便转身走回船舱,我知道赤司君现下还是不明这一切,但是如若到了帝光遗址,他终会见到那人。
我与这一世那些人的后裔并不熟悉,哪怕他们和那些人长的是相同的面孔,他们跟那些人相同的名字,但他们终究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些人。
我想,大概这一世的赤司君也亦然。
在我身后的赤司君实在是太过平静,我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
“赤司君有何疑难欲问吗?”
可是赤司君并没有说话,他只是直直的用那双赤色的眸子盯着我,无声的像是在询问些什么。我想他应当是在等待我自己去说,可是如若他不去问,我是不会答的。
这是我与那人的会面,让那个人的后裔知道也无妨,可是如果赤司君想要自己得悉所有疑问,那也要看他的手段了,他所料也不会有错,我确实不会全部说出,他问,我答。
可是他问的不会那么细致,而我和那人的关系太过复杂,不可能一叶知秋,如若不能把所有联系都洞察,那时万万理不清的。
“不必想,赤司君。”
我嘴角僵硬地对着赤司君想要微笑一下,却想起我当是笑不出来了。
“夜幕降临时,将有贵客来访。”
我放弃了微笑,只好就直接这样提前知会一声,然后不知是因为赤司君同那人实在是太过相像还是我有心隐瞒的东西作祟,我的脚步大概还是有些急促。
我卧在卧榻上,因为在海上,即便船身如何沉稳,还是有些摇晃。
入夜后的气息,因为是初秋而有些微凉和潮湿,不知为何我还是有些瑟瑟发抖的错觉,我感到从身体内部散发出来的凉意,恍若从骨髓里钻出的蛆虫,我直起了身子,但是还是感到有些压抑。
我走到了甲板上,却看到那些人的后裔都在甲板上,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有说笑,有争执,像极了很久以前的一段时间了。
随后,看到我出现,也只是气氛顿了一下,他们如同陌生人一般朝我打了一声招呼,便继续起了刚才的话题。
我看着他们熟悉的面孔,看着他们之间的说笑和争执,心中暗叹真是像极了。
在那个时候,黄濑君和青峰君也是这般争吵不休,即便是有那个人喝止在过了几息又开始为新的纠结争执,旁边是叹息自己头疼的桃井桑;绿间君也手执据说是“可以影响天命”的物什,黑着脸对那个人各种抱怨,却在后面边唠叨着边收拾烂摊子;紫原君身上总是带着各式各样的茶点,虽然态度随意却对那个人言听计从……
我眯起了眼睛,又回忆起那些人死去的时候,他们的表情,是何人所杀。
我走到了边缘处,盯着暂时还算平静的海面,夜间水雾浓重,我知道入秋了,但是我想起了故国的花。
那时,还有故国的花绽放。
可在如今,早该凋零。
我想要再见故国的花,也想要再见那些人,更想再见那人。
即便故国的花早已调离,那些人也早也死去,那个人也是。
我在出航前一遍一遍地问我自己。
我会死去吗?
那个人可以杀死我吗?
我记得那一刻,我也以为我会死掉,可是没有。
我抬头看到月色渐渐被乌云掩映,就知道时辰到了,我拿出我收拾时特意带上的琴。
最简单的挑弦,拂弦,托、擘、挑、抹、剔、勾、摘、打④,在惨淡的月色下,只是古琴太过单薄,也太过凄凉,恍若别离,这《广陵散》的二段从容不迫,那人弹起却总是透着一股杀伐一般的压迫感,而那人说我弹时总是感到凄冷,那时那些人还笑谈我约莫是太过心软,想到了那些死于己手的冤魂和血腥才会如此。
可是他们那时似乎是忘了,我本身便是诸恶的集合体,我本身即是罪,不过为世间诸恶拥有神智罢。
这古琴原是我在那时所用之琴,不过那个时候落入凡间后寻回时发现已经断了几根弦,即便后来将其续上,弹奏时波动那几根续弦,弦音也不及原来清越。
随琴声的蔓延,海底的波涛越发凶猛,我没有回头看甲板上那些人的后裔的神情,但是肃杀之气越发深沉。
接着是天籁一般的歌声,伴着琴声,轻声哼唱琴调。原本单调、寒气逼人的《广陵散》也染上了一些宛转悠扬的意味,我知晓旧人已至,便在琴声末了之后对着海面说道:“你来了。”
海面上浮现出一张张艳丽亦或是清秀的面庞,人身鱼尾,气质出尘,我知道,这便是鲛人。
“没料到你弹的竟是《广陵散》啊……黑子哲也。”
几只鲛人追星捧月一般地簇拥着一个椅子形状的大珊瑚,随后有一面庞秀丽的鲛人跃起坐在那上面。
“实浏君。”
我叫出了那宝座上的鲛人名讳,而那鲛人目光复杂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便把视线放在了我身后的人上。
他第一个看到的是赤司君。
我看着他的眼里冒出惊异,眼眶仿佛有点湿润,嘴唇嗡动却小小地出声唤了一句“小征?”,那尚未成型的泪珠挂在他眼角处,恍若古时对月流珠的鲛人。
他是那般小心翼翼而不敢置信,可是片刻他便醒悟,他面色苍白地死死盯着赤司君,嘴里是很小声的嘟囔:“这可真是太像了……”
随后他很努力地把视线移开,看向青峰绿间等人,似乎眼底闪过了一些不知名的情绪。
看完了出海的阵容,他重新看向我,问道:“你是来见小征的?”
我点头,我知道他明白我的意思。
“最后见你一面竟是要杀……”
而实浏玲央看着我却又不再说下去,只是对我说那人吩咐他若是我寻来,问我一句话。
而我早已预料那句话,那句那人最喜欢的莫名其妙的话。
“故国的花,是开在天上还是水里?”
我盯着实浏玲央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对他说。
“故国的花,开在弥天的谎言中。”
实浏玲央露出了惊讶的眸色,却没有再多说,只是在离去之前,对我宛如叹息一般地嘟囔了一句“走吧。”
海面重归于风平浪静。
四、遗梦
我抓住了那人的手臂,我把那人拥进怀里,肆无忌惮的亲吻,但是我面无表情,那人也是。我一只手将那人压在身下,另一只手却开始摸索着想要解开那人绣着赤龙的黑色衣衫,我就那样吻了上去。那人赤色的发丝和我蓝色的发丝应和在一起,我看不清那人异色的瞳孔中是否隐藏了什么东西,但是我突然感觉无论是身体还是意识,都一阵阵的剧烈抽痛。
我大口喘息,眼前模糊一片,我下意识地想要抓住眼前人,可是接下来那人却把我用力推开,面无表情地对我说:“我下了将离。”
我抬头看着他,想要说话却发觉在被推开的那一刻就被那人击碎了大半元神。
一片金光闪耀,却又包含着赤色,刹那间将我淹没。
随着金光涌现,我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是如同往常一般的平淡清扬,无悲无喜。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感到现在听起来有那么一丝如释重负般的可惜感,那样矛盾,却有那样遗憾。
“我是不可能就这样死去的,赤司君。”
“便是那天下第一奇毒将离,也奈何不了我。”
“只要这世上还有罪孽,还有恶,还有原罪的情之一字,我便不会灭。”
然后我醒了,这不过是一场绮丽却诡异的梦。
要不是这些年间躲避的时间太长了,要不是这些日子我遇到了那人的后裔,我自己都要忘记我是谁了。
“黑子哲也”在一些能发觉到他的人看来也不过是混沌子的名字,可是如今却无人知晓同样为那在战乱时便早已死去的混沌名讳。
在混沌还在时知晓这个名字的神明现在只剩下他们的子嗣。
而混沌在死前碎片落入了罪恶最为深重的凡间,对凡人中最像自己的一位在觉醒之后进行夺舍,又将自己逃逸的力量和这面容身形酷似自己的躯体封印在凡间,在凡间不知过了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的岁月后醒来,但是发现醒来后业已沧海桑田。
跟自己一道的几位老友的子嗣,以及老友自身都被世间人称作为凶兽,民间把我们口口相传为祸世间,而在战乱中残存下的凶兽大都灭绝,所以我和老友中也唯有四大凶兽还有血脉,但是啊,世间传闻混沌一脉只剩下混沌子一人,倒不如说,世间一直只有一只混沌。而那人以及当年那些惨胜的神祗啊,他们的族群却被奉为神祗,他们将生生世世被尊为神明,哪怕他们早已不如当年。
所谓的混沌一族,从来也只有我黑子哲也一人而已。
我在死前身体都随着将离的毒性撕扯腐蚀,剩下的修为也大都被那人在死前被我反扑之际用五爪金龙的那一爪封印在了真龙一系的赤龙族镇守的东海里某一处,可是他不知道,混沌不是凶兽中最强的,最强的是神魔参半的穷奇,但是里面最难杀的,或者说根本死不了的只有混沌。
所以如若赤龙族的龙君想要更进一步,拿到其先祖,也就是那人将我封印的力量一同吞并,便是要知晓那股力量挟持着我混沌那部分的力量藏于东海何处,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我称自己为混沌子,暂且先不谈如今我所用之凡人躯体孱弱,便是修为也远远不如当年战乱时。可是要如何欺人?能骗到的能都是信你的人,可是取得别人信任又想要隐瞒某些事情,务必要先欺己。
便是通晓古今,也只不过是因为我亲身经历。
我很清楚,我早已不再是当年那随心所欲的混沌,我如今所用不过为在千年前早该腐朽之躯。而那人啊……那人也不再是我所熟知的拥有一双异色竖瞳的赤司征十郎。
哪怕这一世的赤龙族内定龙君赤司征十郎和他一样的面容,一样的名字,在我眼里也不再是那人。
总归是不同的,就算是看上去再怎么一样,也早已不是一个人。
这点我很清楚,但是在看到赤司君的时候还是会把他和当年那人有些混淆。
那些人也是,如今他们的后裔也是。
我越发的分不清我到底是在万年前,还是如今的万年后,时间的概念随着我经历了太多的东西,认识了太多的人,而又亲眼见证他们一个个死去,而我一个人这样浑浑噩噩地残存于世间,而渐渐模糊,大概会有那么一天永远消失不见。
那时候的混沌,大概就是真正的混沌了。
我在这时恍若知晓了什么,睁开了双眼。
刚刚那绮丽温糜的梦境,也只不过是黄粱一梦。
我知晓这次出航里有桃井桑的后裔,食梦貘总是会干出这样的事,但是我并没有料到赤司君的手段,我原以为他会逼问的,可他却是自己搞清楚了这一切疑难。
我看着甲板上的那些人,没有要说些什么的意思,支起身子叹了一口气便沉默着。梦里那人所用的天下奇毒将离,伤敌八百,自损一千,那人怕是用过之后比我伤得还重。
“敢问阁下名讳?”
赤司君再次出声。
“黑子哲也。”
我曾在心底说过,他问,我便答。
我与他们本就不是一类人,我从太古战乱中苟延残喘,活了下来,我从自己被人称作“混沌子”之时便一直从容不迫,因为需要慌张过的人已经死去,应当焦虑的事亦是都过去了。
我和他们不是一世人。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赤司君同样面无表情的脸,我看着他不同于那人的那双赤瞳里满载了恍如东海的海水一般的波浪,那些波浪泛着光,它们在私下波涛汹涌,它们柔软的拍击着望着那双瞳孔的所有视线,可是它们也和海水一样冰冷,一样荒凉。
“这世间根本就没有什么混沌子,这世间仅有一只混沌。”
我看着他的面色越发冷冽,也有些我看不懂从何处来的悲凉,可是他的语气却丝毫不着急,可是他知道的东西也只是如此,我听得见他安静的话语里有着怎样的感情。
“仅有一只曾与万年前太古战乱时屠我赤龙族百万精兵的混沌。”
我听着那熟悉的声音阐述着我曾经犯下的罪行,也并不感到有何其他感触,他的先祖那个人都奈何不了我,何况是他。
但是深秋的寒意越发浓重,而我亦感到深入骨髓的刺痛感。
这夜,当真是好冷。
“那又如何呢,赤司君,我想你再清楚不过。”
我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把身子重新躺下,冰冷的甲板有些坚硬咯人,但我毫不在意,那冰冷不能撼动我骨髓里的寒意丝毫,那坚硬并不能比我内心的紧缩难受。
这寒冷的夜里,除了刚刚我和他的交谈,只是一片寂静。
随后传来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我突然很想笑。
但是我已经笑不出来了,这是很久以前就已经注定了的事。
我活了这么久,也死了这么久,可是我真正存活的时光,也不过是我和那些人,还有那人相伴的岁月。
那人赠给我那架现在续上弦了的琴名为“遗梦”,赠给我那《广陵散》的曲谱,可是曲谱也早已遗失,我想这世上大概永远只会有我一人奏那《广陵散》了。
而这《广陵散》,描述的也不过是个梦境,可是它已经包罗万象⑤。
冥冥中我听到了琴声,充满了杀伐之气,从容不迫,大气磅礴,恍如那太古战乱。我在琴声中看到了那人衣着黑袍,上面依旧是熟悉的赤龙和祥云,那人的脊背上是未束起的散发,它们柔软的披散在了他的背上。
那人的眉眼依然清冷,神情依然淡漠,故国的花瓣被风吹落,却不能遮挡住他清晰的面容。
那弦音一声一声,清越悠扬,杀气禀然。
我听闻在琴声末了,他唤了我一句“哲也”。
随后我看见在他身前有一个蓝色长发的青年只是弯起嘴角对他笑了一下,湖泊般的双眸里是破碎的湖光,也是那样柔软,却有着温度。
而那人如同东海的波涛般汹涌的异色双瞳里也染上了笑意。
这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段岁月了,在我还“活”着的那段岁月。
故国的花在那时还未凋零,那人和那些人也未死去。
我也未亡。
我把这些岁月的记忆都埋葬在心底,让它们陪着那些人一起死去,可是如今却又重复清晰,我不是混沌子,我是混沌,四大凶兽中,诞生自万物诸恶的混沌,我本身即恶。
我本无心。
可我不曾忘记。
我不曾忘记那个夜晚,故国的花早已凋零,那些人先我和那人一步离去,而那人终于对我说。
“我下了将离。”
“哲也,我知道你欲寻死。”
五、知终
船被鲛人一族推着拥着靠岸了,帝光遗址果然在这漫长的岁月里重新屹立,可是太古皇族早已不如当年。
那宫殿金碧辉煌,却因为缺少人的气息而凄冷异常。
我知道第一个见到的必然是白泽一族的传继,司命笔应当就在这殿门处。
因为我突然想起的事情,我便转身对绿发的少年问,要不要听我讲一个故事。
本来打算分开的人停下了脚步,视线齐齐望向我和绿发的少年。
“说吧。”
我告诉他,古时凡间有一个老人,能够卜吉化凶,他为邻居、士兵算卦,甚至有几次皇帝听闻他有这样的本事,把他请进宫赐座。他算得卦一一应验,他被人们尊敬,被人们拥护,他过上了舒适安稳的日子。
可是他的所有亲人一个一个死去,所有他的友人也出现了各种状况和争执,他和他的友人一个一个绝交。
听到这里,绿发的少年皱起了眉头,他看着我,张了张嘴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你……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我没有理会他的问话,只是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完这个故事的结局。
最后,老人所有亲人都死去,所有友人也与他绝交,人们虽然推崇他算的卦,却在私下喊他“扫把星”,到最后,老人身边唯一陪伴着他的大黄狗也病死了,老人伤心欲绝,他不再算卦,然后他活了一段漫长的岁月,他很久都没有死去,直到最后他苍老到不行了,才孤独的死去。
“这是天罚,绿间君还是留意一点较为妥当,要知当年你的先祖绿间真太郎便是被天罚所惩戒死的。”
说完,我没有再跟其他后裔叮嘱事项,因为这些传继中,唯有白泽一族的司命笔最为凶险和逆天。
我来到了大殿,果然看到那个人的身影。
那个人还是和当初一样。
我知道那人的后裔就站在我身后。
“久违了,赤司君。”
那个人堪堪笑了开来,异色的瞳孔里海浪泛起了泡沫,柔软而秀丽,我仿佛看到了那人身后的血樱。
“你来了,哲也。”
我听着他的熟悉声音,感觉胸腔内有着什么酸涩的东西猛然堵住了所有心房,那样沉闷,恍若压得人透不过气,可是却又让人那样喜悦。
我眼眶处有些模糊而温热的东西快要溢出,咽喉处像是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伤到了一样,火辣辣的撕扯着,我感觉我要是再说话,声线会有些沙哑。
他等了我万年,直至今日。
我看见那人抬起手指了指我的胸膛,白皙的手腕带起宽大的袖袍,黑色的底布上面绣着赤色的龙身和同样赤色的祥云,那赤色恍如饮了血一般栩栩如生,模糊间祥云涌动,像是凡间传闻中那条被点睛后腾云驾雾飞去的墨龙一般。
“你变了,哲也。”
他扬眉笑起,眸色映光,秀丽异常,我知道,也曾见过那清冷淡漠的眉眼如若绽开将会有多么美丽。
可是他笑着笑着却在眼角处留下了泛着光的液体。
“赤司君却是一点都没变。”
我这样回答,心中却镇定异常,甚至是从前所没有的安宁和期盼。
我知道我在期盼什么样的结果,那是我所不确定的结果。
可是我累了,那宛如独断万古一般的最后,只有我一人感到疲惫,其他人都已经死去。
“将死之人,谈何变化。”
他这样说道。
是的,那些人中包括他。
他在那场动荡中被将离毒伤,实力不济全盛之时一半,后来被各族围攻致死,失去了先祖的族群绝对不允许任何族群的先祖还存在,那将生生世世如同扼住他们的后裔颈脖一般的桎梏,哪怕付出无数族人的性命也要保以后他们的子嗣生生世世的太平。
如今留在这里的,不过是他的情魄。
下将离前他便留下后手,将情魄留在帝光遗址,把帝光遗址移到了赤龙族圣地东海,而没有了情魄对我用将离也不会犹豫。
我转过头对他说,这便是他这一世的后裔。
他若有所思地对我说,如若把这金爪之力,其实是天帝之眼给了他后裔,我原本被他封印的混沌修为也会随之被封印在他这个同名后裔的体内。
将会酿成大祸。
而之前一直沉默的赤司君突然出声说这一世所有种族出现“返祖”现象,这次在帝光遗址更是拿到了传继,如若输了一筹,赤龙族可能要受灭族之灾。
赤司君叹了一口气,声音无悲无喜。
“看来这一次是要把剩下的三重天也给打塌了。”
而后声音有了些冰冷的意味。
“真是作孽。”
随后我感到一种恍如肝胆寸断或是元神破碎的疼痛重新袭上我的身体,有些熟悉的意味,我的内心却是难以想象的安宁。
我看着那人的情魄也开始燃烧,他在最后被燃烧之际还对我说了一句什么,没有声音,但是我还是听清了。
是那句没有什么道理的话。
“故国的花,到底是开在天上还是水里?”
我忍住身体的剧痛回过头直视那人后裔的双瞳,而这个赤司君的左眼里闪过了一抹耀眼之极的金芒。
我很想要对他微笑一下,但是我并没有。
我又转回头用手恍若是抬起后追逐这什么一样。
“故国的花,开在白骨堆里。”
“如果我没死的话,请把我杀死。”
我听见我开口这样说道。
我似乎又听见了那曲与我风格迥乎不同的《广陵散》,这次却没有了杀伐的气息,是那样凄冷,恍若别离。
赤司君大概是在和我告别啊。
我还看到了早该凋零的故国的花在我眼前绽放,在风中和那人亲手以他的龙血喂养的血樱一般飘舞,当真是美得倾国倾城。
我想我也许就要死了,和那些人一起。
我最后像是看到了一条黄色的河流,上面是瀑布,而瀑布上飘着故国的花,魅惑的光泽恍若往生,又恍如梦境。彼岸上开满了赤色的花,那样美轮美奂,艳丽异常,而彼岸上还站着一位苍老垂暮的老妪,她手上端着一个破旧的黑碗,像是在招呼我尽快过去。
我看到了老妪身后同样残破的桥,边上有着一块将近腐朽的木板,上面是模糊不清的字迹,似乎写着“奈何”。
我看见那人妖异的赤色发丝,那人似乎是看见了我,笑着向我招了招手,喝下了老妪递过的碗里的液体,眼神清澈地踏上了那座桥。
随着那人的一声“走吧。”我的意识逐渐昏暗。
我想,我终于死了。
可是我却在最后似乎是看到了那人的后裔脸上冒出了手足无措的神情,这实在是奇异。
六、永生
“这个故事可真是奇怪。”
稚嫩的童音响起,他笑了笑说了句“是挺奇怪的”却没有再接着说话。
“故事里的黑子哲也是你吗?”
良久的沉默之后,孩子这样问道,圆润却死板的蓝色双眸认真地询问。
“故事而已,何必纠缠。”
他这样回答。
“我真是不明白,里面的那只混沌为什么特意前往帝光遗址赴死。”
孩子睡去之前这样呢喃道。
是为什么呢?
因为所有人都死了啊。
他到最后哪怕是见到了黄泉奈何,也不能往生,终究还是要到这凡间再次挣扎。
那些人的后裔拿到传寄之后果然开启了第二次动荡,被称作为“仙古战乱”,生生把九重天剩下的三重天给打塌,所有神明子嗣只好屹立于凡间。
而他呢?
他最后的碎片还是没有被那人的后裔拦住打碎,奔赴凡间重新栖息于现在这个熟睡的孩童身上。
待这幅躯体腐朽,也许他又会被迫夺舍,这幅身体将会回归年轻,他再次存活。
他抬眼望了望破旧的床上面部僵硬的孩童。
孩童的眉眼同他于九重天上辉煌时一模一样。
他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呢?
因为所有人都死了,可他依然未亡。
为何他依然未亡?
-----------【完】
1.摘自《卿非哑女,君为聋人》。
2.摘自《妩媚航班》。
3.摘自诗经《桃夭》。
4.为古琴基本指法。
5.摘自《妩媚航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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